医疗室外的长廊有种阴森的绝望,明明灯都亮着,却异常沉静灰暗。相信所有在医院走廊等待过亲人的人都知道——等待,是最令人焦虑又难熬的。
还好这是自家医疗室还好走廊里没有病人被弃在担架上,痛苦呻/吟。
多年后那将成为习以为常的景色,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,人的一生好残酷。生,老,病,死;经历过百般无奈,走到最后阶段,往往还得受一番折磨,尊严尽失,才得离开。
伟大如刘爷爷,也逃不过大自然的定律,中风来的毫无迹象,可他远远比很多人更幸运,有医生在身边,还有刘宅完善的医疗设备。
混乱时随大队来到医疗室,宇翔的父母进去抢救,宇翔不知去了哪里联络救护车和医院,在走廊等待的只有我和刘恨陵。
身边的他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。
随着秒针跳动,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,我终于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无立场坐在这里,想起身回房,却被他一把拽住。
熟悉的冰冷通过他的手掌传到我体内,唤起往日的种种回忆。
我以为他要说:不准走;给我坐下;去哪里之类的话,可他什么也没说,只用冰冷孤清的眼眸看着我。
僵持一阵后,我低声说:“请放开我。”
他意外地照做了。
而更意外的是,他语气平和地说:“你还有别处可去吗?反正也是等,在这里陪我一下又何妨。”
我犹豫了一刻,又坐了回来。是啊,这宅第早已不再是我的家,只因我的房间还保留,不代表可以随便使用,怎么会忘了呢。
因为对这房子太熟悉,因为从一进门就被一种奇妙的归属感牵引,我竟理所当然地没把自己当客人。
刘恨陵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,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医疗室的门上,不再理我。
静静过了大约十分钟,他突然开口说:“刚被父亲送去纽约的那段时候,真的很不适应。人生地不熟,又是寄人篱下,跟比我年长许多的表哥合不来,天天打架,到了青春期越发阴阳怪气,频频捣乱,叔叔却一直耐心包容。”
他并没有看我,眼睛还订在门上,他的侧脸略显落寞,跟深刻冷峻的五官毫不相称。
这个犹如剧毒般的男人,不管是落寞或沧桑都不该影响到我,可为何心会痛?
“叔母对我也很客气,”他继续道,“但女人永不会在外人和自己的儿子中偏向外人,做得最好也只是中立,叔叔却不同,不管错在于谁,表哥都会是遭到惩罚的那个。我虽然有父亲,但跟没有差不多,叔叔的工作量不比父亲低,可他更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。”
“你很爱你叔叔”
“爱?”他哼了一声,“尊敬,是,我很尊敬他,可是爱,我为何要爱别人的父亲。”
多年前,在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也很少提起他的往事,原来面临生离死别,最冷酷无情的人也还是会动容。
他转向我,面无表情地说:“如果不能渡过这个难关,我希望他能死得痛痛快快,而不是全身瘫痪,或变得痴呆。堂堂院长要人伺候换尿布,一世英名毁于一旦。”
他的语气使我打了个冷颤。
过了一阵,我低声问:“为什么告诉我这些,你不是最讨厌我吗?”
他想了一下答:“是啊,我讨厌你,讨厌到恨不得把你掐死”
听到这样恶毒的话,我却一点也没有害怕,因为他马上接着说:“掐死了,是否就可以完完全全属于我,再也不逃跑了?”
死人怎么能跑,他的问题如此无厘头,一般人会觉得毛骨悚然,马上到警局备案拿制止令,我只感到非常非常悲哀。
我们对视了几秒,我淡淡说:“有两个顶级医生在他身边,刘爷爷不会有事”
“人终归要死,我不抗拒永别,只希望他能走得有尊严,不痛苦。”
我突然想到伊丽丝。如果以前还有一丝疑问,现在已全烟消云散。刘恨陵绝不会是凶手。茜茜说伊丽丝死得极之痛苦,胃酸胆汁毒渗内脏,就算他不再爱她,也无理由恨她到那个程度。
那么,凶手究竟是谁?
“刘恨陵伊丽丝是谁害的?”我轻轻问。
他愣了一下,“警察都不知道的答案,你为何断定我会知道。”
“因为你是刘恨陵,一个犹如神一般的人,你有所有答案,所以我觉得你是知道的。”
他忽然大笑出声,在空洞的长廊里,回音无比瘆人。
“好一个犹如神一般的人,”他的大笑变成苦笑,“蕾拉,你变了,已不再是小时候的你。”
“那是当然,人都是会长大。”
他的眼睛看到远处,“是啊,人都会长大,你长大了,我变老,你老了,趋时我已入土。”
“不不,你是刘恨陵,你不会的。”
他突然伸手抚摸我的头发道:“这时你又有小时候的影子。”
我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。可能面临秘密曝光,家人的冲锋相对,再加上突发的生死未卜,我们都疯了,想放纵一下,不欲再小心翼翼。仗打太久,就算敌对的士兵也会想一同放下枪,喝杯酒,休息够了再回到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。
“伊丽丝死了,你伤心吗?”我的问题开始变得大胆。
“早前已说过,我不抗拒永别,只是她死的方法让我感到惋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