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招揽客人。只是咖啡馆的乐手换了人,但还是爵士乐。”原来他仍然经常去那里。
一个寂寞的人,往往会留恋某个固定的地方。我又何尝不是。
我还记得上次见面时,他接到的讨债电话,还有那位年轻女孩。徐衍之的不羁和不吝,欠下感情债也许是很自然。“你的债还清了吗?”我笑问。
“只有金钱债可以还清。其他的债永远补不清。”他无谓地说。但我仍然听得出一点愧疚。
曾经想过他欠下的什么债,为什么欠下的债,不羁不吝的徐衍之也会欠下感情债,债主是那样一位婀娜的女子。然而到了现在,这些还有什么意义。我知道我是爱的,这就满足了。即便成为痴傻女人,我也满足了。
而我,终于也要陷入婚姻围城里面去了。那里有父母为我打开城门,苦心盼我。
“以后,恐怕不能再像这样给你电话。”我说完开始哽咽,于是沉默。
他也沉默下来。
足足有半分钟,我们没有一句对白。
良久,那头轻轻说,“祝你幸福。”
我不明说,他也立刻明白我将要嫁人。我们竟然默契到这种地步。我们对彼此只有祝福的立场,甚至连默契都变得如此感伤。
爱又如何呢。我们从来不属于彼此,我们之间总是隔一条无法逾越的河。现在变成两条。是以我们明知彼此是爱的,但从来不会忘记我们之间那二十公分的距离。
我们记得道德lún常的底线。
成年人可以爱,但更须克制和忍耐。
“再见。”我说。
“再见。”他的声音非常轻。
我落下泪来。
若要认真,也得有个身份。我们只是对方的过客、小chā曲。走走停停,歌哭言笑,过了也就过了,再无瓜葛。
我想我会彻底将他从心中剔除。是的,我想我能够。
第十二章 像朋友一样爱(一)
日子轻如尘细如风,滑过落落无痕。唯有某些留恋,难以蒸发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很快入夏,天气一日比一日酷热。为了赶剧本的进度,我每晚窝只在房间里敲键盘。
房间里没有开冷气,因为电费昂贵。我的父母连车子房子都一并卖掉,单家一落千丈,从前是父母支持我,现在是我支持他们。我必须应付一切琐碎的事物。在结婚以前,我也不愿接受建峰的资助,所以日子彻底拮据下来。
父亲还有债务要还。我只得背着父母卖掉了他们为我买的新房。把存折送回去的时候,母亲竟然捶胸顿足,哭着说我实在不懂事。但是事已至此,我没有办法。
卖掉了新房,也就卖掉了徐衍之为我设计的那个阳台。我们彻底再无半点瓜葛。多么干净利落。很好,一颗心完全空下来,不再有任何牵挂。
我会好好待建峰。因为他是爱我的。
父母亲前几天搬出豪华的复式公寓,住进了浦街的一间老式单元房。我去看过那房子,它已经很旧,二十年前的老屋,打扫得干净,墙壁也经过了翻新,但仍旧掩不住墙角的裂痕。
我心里酸痛。不久前还锦衣玉食的父亲母亲,此刻只能住这样残旧的老屋。世事难料,很多东西都昂贵,到手的东西说不定下一秒就碎掉。
想起杜甫送李白的一句诗,秋来相顾尚飘蓬。多么形象。人生无常,一步差池,便成为飘零的飞蓬。
现在我不得不日夜赶稿,为好几家杂志社写专栏。
屋子里闷热无比,叫人汗如雨下。电脑也时不时罢工。我只得先起身去厨房倒水喝。却听到门铃大作。
房子里向来没有访客。我以为是房东来收水电费,打开门一看,原来是一个女人。
很优雅的一个女人:身上配戴考究,一只鳄鱼皮手袋,左手无名指上戴一枚钻戒,手表是古画样式,看得出环境极佳。浅紫色的窄身裙子,黑色丝袜与高跟鞋,有她的一股高贵与神秘,五官深刻,面孔是细致的浓妆。鼻翼上有一颗痣,恰到好处地点缀了整张白皙高贵的面颊。
人真美。
“请问你是不是单伊小姐?”她问。
我诧异,“找我有事?”
她嘴角轻扬,有风情万种。“能否进去坐着说话?”
我请她进屋,为她倒一杯咖啡。
她接过去捧在手上,“谢谢。”
“请问你是?”
她没有回答我,却说,“原来单小姐如此清秀。应该早点来拜访。”她继续看着我,以审视的眼光,“单小姐笔杆子很不错。”
“混江湖吃饭而已。”
“我看了单小姐的许多文章,”她似乎很有兴致,“比如《冬虫夏草》,《纸房子》,《无人相顾》。都很有趣。”
她评论我的文章“很有趣”。这倒新鲜。但她并不单纯像是一位读者。
“过奖,”我笑,“批评我的人更多。”
“单小姐新写的剧本什么时候放映?我倒要去关注。”
“天长日久的事情。”
“单小姐似乎看男人很透彻?”她的语气很斯文。
我耸耸肩,“朋友说我已经老态。”
“高明的男人会找女人做朋友,平凡的男人只会找女人做情人。”她轻轻说。
这句话出自我的一篇文章。难得她说得一字不差。“谢谢你。”我感激她。
“太客气了。我只是喜欢你的文章。”
我笑一笑。
她又问,“单小姐似乎单身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写作的女人要是结婚,文字会变俗气。”她说起话来平静如水,但棱角分明异常。
我扬扬眉毛,“谢谢你夸奖。”
“那么,”她眼帘轻转,“可有爱人?”
她的眼神在微笑,却只有一种千里之外的亲切。她的面孔写满波澜不惊的好奇,包括那颗美丽的痣。那双眼光里始终带着一丝探究,似乎想在我这里寻找什么结论。女人之间的敏感使我一开始就发现这一点。
“你看呢?”我笑了笑,没有正面回答她。她整个人很有味道,与她讲话可以提神。
“单小姐才情过人,恐怕一般的男人难以相配。”她仿佛在试探答案。
“呵,其实是我太刻板。无福之人。”我实话实说。或者我该说,我有个男友,即将结婚。
“但是,像单小姐这样诗意的女人不多呢。”
“诗意也失意。”
“因为你是有才情的女人。”她叹一口气,低眉浅笑,“不知道单小姐眼中的理想男人是怎样的?”
“我长期节食,没有余力考虑男人。”
她笑出声来,但仍然安静。我发觉她笑起来好似一朵冰玉兰,美得空旷。
“如果真的对男人不感兴趣,可不太妙。”她有一丝调皮,但仍然优雅。
“我再过不久就要走进围城,所以,可想可看的男人只一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