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听得明渊一路走了过去,向姚太后行过了礼,不急不徐道:“听说母后今儿出了佛堂,儿子特意赶过来给您请安。您这一向身子可好?”
姚太后没有回答,默然半晌,方缓缓开口:“哀家在佛堂里待得久了,耳也聋,眼也花,宫里宫外的事越发都不清楚了,连宫里改了规矩也没人告诉哀家一声请问皇帝,这些姑娘是怎么回事?”
她的语气平静和缓中淡淡的透着两分冷意。
明渊的声音恭敬如常:“后/宫虚空,于皇嗣有碍,所以儿子自作了主张。”
“哦?”姚太后抬眼看他:“自淑妃那件事以来,皇帝大肆处置了不少妃嫔,弄得宫里草木皆兵,就连朝臣们都人人自危。”
说到这里,姚太后的目光定定地停在明渊的脸上,语气变得凝重:“皇帝要充盈后/宫也无可厚非,可哀家想知道的是,放着满朝王公大臣的女儿不选,却忽然跑到民间去选些乡野姑娘来充盈后/宫,这是什么道理?在这个当口上不是火上浇油吗?满朝大臣岂不因此对皇帝心生腹诽,你就不怕寒了他们的心?”
姚太后的声调陡然抬高了两分。严肃的面庞上,她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地瞅着明渊,不怒而威。
“腹诽就让他们腹诽好了,朕难道还怕这个?”明渊信步走到书案旁,将摆在案上的经卷随手翻了翻,又撂到一旁,轻描淡写地笑道:
“朝中裙带关系错综复杂,后/宫也跟着乌烟漳气。那些顽固老朽借着国舅国丈的身份,指手画脚,倚老卖老,实在是面目可憎。所以儿子想着,干脆以后就效仿前朝——后宫妃嫔全部来自民间;在朝为官者之女,一概不得入宫”
“荒唐!那现在宫里的这些嫔妃,皇帝又打算如何处置?全关进永巷是吗?”姚太后打断了他的话,面上已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愠色。
“我们北梁立国不过才二十五年,满朝中还尽有当年与你父皇一起开疆破土出生入死的功勋重臣!你登基不满两年,不说励精图治,却拿这些没紧要的事往朝臣们心口上捅刀子,这怎不令人齿冷心寒?”
她徐徐呼了口气,静默了片刻,又缓缓道:
“听说皇帝最近还大开杀戒了?殿阁大学士方锦和过生日时,仅仅因为收了一方砚台和几幅古画的贺礼,你就以贪赃枉法之罪将他流放了三千里?青州刺史徐征,不过是和身在西夷的弟弟通了几封家书,怎么就成了通敌叛国了?以至于腰斩弃市?!更可笑的是,连其下所辖的宝江,都平等两三个小县的小小七品县令也因此受到株连而掉了脑袋?明渊”
姚太后的声音变得有一丝干哑:“母后百思不得其解,你究竟在搞什么?!”
明渊默了默。
他微微垂着眼眸,纤长的手指缓缓拂过案上一部《金刚经》靛蓝色的封皮。再开口时,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口吻:
“宁可错杀三千,也不漏网一个。儿子这是在整肃吏治呢,这样做最干净利落,看谁以后还敢以身试法。”
“皇帝!”姚太后惊怒之下猛然站了起来,脸色白中带青,温婉的声音因着错愕而微微有些颤抖。
“你这不是整肃吏治,分明是在草菅人命!这样的做法,就不怕失了人心么?你这样做,和夏桀商纣那等亡国暴君又有何区别?!”
太后动了怒,且当着面对当今皇帝说出这么重的话来,满慈恩殿中人人惊恐,一时呼啦啦跪倒一片。
翠翠跪在瑟瑟发抖的人群中,早已泪雨滂沱,虽拼命捂住嘴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。
早有两名太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,疾步上前,不由分说便将她直拖出了大殿外。
曲烟烟僵硬地低垂着头,耳听得翠翠的哭泣声很快就消失在了殿外,她的两只手漫无意识地绞着衣裙,脑子里乱纷纷的,理不出一点头绪。
慈恩宫中的气氛剑拔驽张,静得针落可闻。所有伏跪在地上的人都噤若寒蝉,生怕喘气的声音大了些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。